瞿塘峽 詩城壁立萬仞間
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啤だ畎住对绨l(fā)白帝城》
中巴之東巴東山,江水開辟流其間。白帝高為三峽鎮(zhèn),夔州險過百牢關(guān)?!啤ざ鸥?nbsp;《夔州歌十絕句》
白帝城的婦孺皆知,從李白的一個轉(zhuǎn)身開始。
“夜郎萬里道,西上令人老,”公元759年,政治斗爭中受牽連的李白被判流放夜郎,在西行的路上已經(jīng)走了將近一年,正要經(jīng)白帝城進(jìn)入巴蜀,天下大赦的消息從天而降,李白大喜,立即撥轉(zhuǎn)船頭,順江而返。那個清晨,猿猴的高低啼叫聲回蕩在山谷間,一葉輕舟在瞿塘峽口顛簸而過,載著李白的快意和似箭的歸心返回江陵,急流險灘也擋不住他飛揚的神采。
重慶奉節(jié)縣的白帝城,是三峽的起點。一路東流的長江流經(jīng)富庶平坦的天府南緣后,迎接它的是崇山峻嶺的挑戰(zhàn)?!拔骺匕陀迨杖f壑”,江水奪路東下,從這里進(jìn)入三峽的第一篇樂章—雄偉的瞿塘峽。
瞿塘峽全長8公里,是三峽中最短也是最窄的一段,雄偉而險峻。入峽口處的夔門絕壁相峙,把江水收緊為急流,于是便造就了“千里江陵一日還”的速度。以豪放著稱的李白,這次并沒有刻意制造文學(xué)上的夸張,酈道元的《水經(jīng)注》可以作證:“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fā)白帝,墓至江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乘奔御風(fēng),不以疾也”。
“白帝城中云出門,白帝城下雨翻盆?!痹朴昃鄹叩?,杜甫的詩句正說明了白帝城的地勢。對于他來說,時稱夔州的夔門一帶是再熟悉不過的。杜甫獨鐘這里,雖然只居住了兩年,卻完成了一生中三分之一的詩作,也許正是這里不凡的風(fēng)景和氣勢給了他和古今諸多文人源源不斷的靈感,他們在這里留下的大量詩句,使白帝城成為名副其實的“詩城”。
位于瞿塘峽口,長江北岸的白帝山三面環(huán)水,站在白帝城上東望,夔門的景色盡收眼底。北岸風(fēng)化形成的土紅色赤甲山,仿佛被血水染紅的將軍甲胄,南岸青灰色的白鹽山,是歷代文人揮灑文采的天然粉壁墻。湍急的江水沖過夔門,如同脫韁的野馬在迂回曲折的峽谷中奔騰激蕩。酈道元所記述的“連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巖疊嶂,隱天蔽日”,正是這段峽谷的寫照。
“西控巴蜀收萬壑,東連荊楚壓群山。”扼守夔門要道的白帝城,最初的建立便是作為據(jù)蜀的要地,西漢末年的公孫述守著城中如龍般白氣升騰的一口井,自號白帝,割據(jù)蜀地。三國時,劉備在這里托孤于諸葛亮,為白帝城平添了一份英雄末路的悲楚。亂世的疆場在盛世又變成了商業(yè)集散地,出川的蜀錦和鹽巴曾經(jīng)一度在白帝城轉(zhuǎn)運,但洪水期的斷航和枯水期的礁石始終是商船和漁家的噩夢。
“千里江陵一日還”的紀(jì)錄,已經(jīng)被今天的水翼飛船刷新,從重慶到宜昌,只需幾個小時,三峽風(fēng)景盡收眼底。山水間,疾馳的船身拖出兩條長長的波浪,當(dāng)年回蕩在兩岸的猿聲,被悠長的汽笛鳴響取代。
白帝詩城
“白帝高為三峽鎮(zhèn),夔州險過百牢關(guān)?!弊鳛檫M(jìn)入三峽門戶的白帝城,據(jù)水陸要沖,武將在這里揮灑鮮血,墨客在這里揮灑文采。
棧道滄桑
貫通在8公里瞿塘峽的棧道修建于清晚期,這條開鑿于絕壁上的狹窄的石縫曾留下許多纖夫和馬幫的足跡,至今仍是奉節(jié)通往下游大溪鎮(zhèn)的重要陸路通道。
瞿塘壯景
“縱將萬管玲瓏筆,難寫瞿塘兩岸山?!币浴靶邸敝Q的瞿塘峽,兩岸斷崖壁立,江面最窄處不足50米,江水沖過峽口浩蕩東瀉,不知曾經(jīng)有多少古人詠嘆過這驚心動魄的勝景。
巫峽 凄美浪漫的神女駐地
十二巫山見九峰,船頭彩翠滿秋空。朝云暮雨渾虛語,一夜猿啼月明中。—宋·陸游《三峽歌》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唐·元稹《離思五首·其四》
巫峽迷幻的氤氳霧氣,從古詩卷中彌漫開來,籠罩了千年。
千年前,陸游踏著前人的足跡前來拜謁神女,船行至巫山峽谷,舉目皆是蒼翠的山巒。清晨時的云蒸霞蔚,幻化成傍晚時的朦朧細(xì)雨,月色皎潔,船泊岸邊,猿猴的悲鳴在山谷間回響。如今,巫峽西口長江北岸的陸游洞,據(jù)說就是那一夜詩人夜泊的地方。
不同于李白在瞿塘峽聽到的輕快的猿聲,巫峽的迷蒙給猿啼也染上了凄美的色彩。在酈道元筆下,“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凄異,空谷傳響,哀轉(zhuǎn)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蔽讔{聽猿不約而同地出現(xiàn)在許多古人的詩句中,大多表述了凄苦之情,但卻有著離鄉(xiāng)宦游、郁郁不得志等各種不同的理由。
“瞿塘迤邐盡,巫峽崢嶸起”,船只駛出巫山縣城東的峽口,在到達(dá)巴東縣官渡口之前,人們可以沉浸在巫峽綿延45公里的憂郁和浪漫中,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景色就是“巫山云雨”。
封閉的峽谷地形使?jié)駳庥舴e,雨水又多,云霧終年不散,以致當(dāng)年乘興而來的陸游,第一眼沒能盡覽十二峰面貌。但這并不妨礙他作出評價:“所見八九峰,惟神女峰最為纖麗奇峭”。朝時駕云而來,暮時踏霧而去的神女如夢似幻,引人遐思。次日清晨,云開日現(xiàn),十二峰如屏障般清晰可見,再看神女峰,陸游不禁又贊許一番:“惟神女峰上有白云數(shù)片,如鸞鶴翔舞徘徊,久之不散,亦可異也?!?BR>
相傳神女是西王母最小的女兒瑤姬,早夭葬于巫山,化身為神女。她曾不惜觸犯天條,開通巫山,暗中幫助大禹治理水患。戰(zhàn)國時,楚國懷王游覽此處時,瑤姬托夢與其幽會,傾訴愛慕。與屈原并稱的楚國才子宋玉,在《神女賦》中把這個神性與人性并存的形象描繪為愛與美的女神。從此,神女成為中國人愛情理想的源頭、東方的維納斯。
唐朝的元稹,也是三峽風(fēng)光的愛好者,寫了許多類似“三峽連天水,奔波萬里來”的豪放詩句,但廣為流傳的,卻是那句“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能夠發(fā)出如此慨嘆的元稹,想必也曾感動于巫山那水墨畫般濃淡相宜的景色吧。
巴東縣境內(nèi)的巫峽兩岸曾有許多仰視可見的石刻,由于三峽大壩庫區(qū)水位的提升,那些或虬勁或俊逸的字體,大多已經(jīng)沉入水底。
巫峽秋色
巫峽幽深秀麗,除了浪漫的云蒸霞蔚,秋季滿山的紅葉也是這里著名的景觀。無論行船峽間還是漫步山坡,心情都將被將這山水間的一抹艷紅浸染。
云霧神女
“神女應(yīng)無恙,當(dāng)驚世界殊。”千百年來,那位環(huán)佩叮當(dāng)、暗香浮動的少女化身為挺拔俊秀的山峰,始終佇立在云飄霧繞的巫峽之中,見證著三峽的巨大變化,也享受著無數(shù)過客的贊譽和仰慕。
西陵峽 激流的驚險與暢達(dá)
巫山夾青天,巴水流若茲。巴水忽可盡,青天無到時。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唐·李白《上三峽》
遙遙去巫峽,望望下章臺。巴國山川盡,荊門煙霧開。城分蒼野外,樹斷白云隈。今日狂歌客,誰知入楚來。—唐·陳子昂《度荊門望楚》
西陵峽的險,在逆流而上時愈加明顯。
當(dāng)年,被流放夜郎的李白乘船從江陵西上,胸中郁結(jié)著不平之氣。進(jìn)入險峻的西陵峽時,三天三夜也渡不過險峻的黃牛灘。但李白拖著戴罪之身,感到比溯江而上的船更加沉重,終于發(fā)出了“青天無到時”的無奈和感慨。比起不久后夔門撥轉(zhuǎn)船頭一日江陵的輕快,同一個三峽,同一個人,順流和逆境,感受到的速度是如此不同。
出巫峽順流而下,過了秭歸的香溪河口,就進(jìn)入三峽中最長的西陵峽。像李白一樣,同為巴蜀之人的初唐詩人陳子昂,在三峽的山水間也留下了許多足跡和詩篇。“遙遙去巫峽,望望下章臺”,經(jīng)巫峽東下,身后是家鄉(xiāng)巴蜀,面前是荊楚之地,自命為狂歌之人的陳子昂初次離蜀,懷著一腔抱負(fù),準(zhǔn)備施展一番作為,懷著這樣的心境,便看到了“荊門煙霧開”的景色。
西陵峽66公里的水路,一度以灘多水險著稱,索去了不少人的性命。但江水如沸般的生動和壯麗的景色,也觸發(fā)了文人們的創(chuàng)作激情。
南宋末年,三蘇父子離開四川眉山家鄉(xiāng),乘舟東下游覽。時年20歲的蘇軾,在飽覽了瞿塘峽和巫峽的壯美風(fēng)光后,對西陵峽的險峻驚嘆不已:“扁舟轉(zhuǎn)山曲,未至已先驚。白浪橫江起,槎牙似雪城。”十年后,同樣的場景,也給陸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船上急灘如退,人緣絕壁似飛猱?!?BR>
比起這樣驚險的場景,也許陸游更享受在秭歸的時光。秭歸位于西陵峽西端,是三閭大夫屈原的故鄉(xiāng),也是楚文化的搖籃,相傳屈原被楚王放逐后,姐姐趕回來寬慰他,秭歸因此得名(“秭”與“姊”同)。當(dāng)年陸游訪游三峽時,也曾在這里感慨歲月的變遷:“江上荒城猿鳥悲,隔江便是屈原祠。一千五百年間事,惟有灘聲似舊時。”某個睡眼惺忪的早上,陸游還從船窗觀看了“斗舸紅旗滿急湍”的龍舟競渡。現(xiàn)在端午節(jié)包粽子、賽龍舟的習(xí)俗,便是由秭歸傳向各地。
如今,三峽大壩和葛洲壩抬高了水位、險灘沉在水底,船只可以一路順暢地駛出西陵峽。峽東口的南津關(guān)兩岸山勢直立,如同收束的瓶口般鎖住江水,與192公里之上的夔門遙遙相對,仿佛一首一尾扼守著三峽的門神,也有人把它們比作一對“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的有情人。長江從南津關(guān)奔涌而出,水面豁然開朗,“三峽至此盡”,但古人的足跡和詩韻,卻永遠(yuǎn)留在了三峽的山水天地之間。
南津鎖鑰
“上有萬仞山,下有千丈水?!焙币瞬哪辖蜿P(guān)地勢險要,是西陵峽的終點,也把守著二百余里三峽的東大門,在這里,長江掙脫了高峽深谷的束縛,驟然舒展,開始了它的中游旅程。
西陵平湖
曾經(jīng)“波濤愁恐客離船”的西陵峽,由于三峽工程抬高了水位,如今已經(jīng)是一片“高峽出平湖”的景色,當(dāng)年令人驚恐萬狀的激流險灘,只能在詩句中尋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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