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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18000公里的海岸沿線分布著廣袤的灘涂、鹽沼、紅樹林等多種類型的濱海濕地，為東亞-澳大利西亞遷飛區的鳥類提供了重要的繁殖地、遷徙停歇地和越冬地。該區域依賴濕地生活的水鳥達230種，包括26種受脅鳥類和12種近危鳥類；水鳥種類占全國水鳥種類的80%和全球水鳥種類的四分之一。近十多年來，中國在水鳥保護方面開展了大量富有成效的工作，一些水鳥的關鍵棲息地得到了有效保護，水鳥面臨的一些威脅得到了緩解。然而，許多水鳥的生存狀況仍不容樂觀，濱海濕地水鳥保護面臨著諸多挑戰。

復旦大學馬志軍教授聯合11家國內外高校、科研院所以及非政府保護組織的9位長期關注中國濱海濕地水鳥保護的鳥類學者和保護工作者，近期在Avian Research 發表了題為“Achievements, challenges, and recommendations for waterbird conservation in China's coastal wetlands”的論文。該論文根據2010—2022年間發表的523篇與水鳥保護相關的文獻分析和專家評分，從政策和監管、棲息地保護和管理以及多方參與三個方面，回顧了近十多年來中國濱海濕地水鳥保護開展的相關工作及成效，探討了當前濱海濕地水鳥保護面臨的挑戰，提出了濱海濕地水鳥保護的建議。水鳥是濱海濕地具有代表性的生物類群和保護對象，水鳥保護和棲息地管理狀況反映了濱海濕地的保護和管理狀況。文章不僅對未來開展濱海濕地水鳥保護具有指導意義，也為制定濱海濕地保護和受損濕地修復的政策和開展保護行動提供了參考。

1 中國濱海濕地水鳥保護及成效

1.1 水鳥保護相關政策與監管

濱海濕地過度圍墾導致的棲息地喪失曾經是許多水鳥面臨的最大威脅。近年來，中國濱海濕地保護受到中央和各級政府的高度重視。中共中央、國務院、國家海洋局、國家林業和草原局等多次出臺濱海濕地保護的政策性文件，特別是國務院在2018年印發了《關于加強濱海濕地保護嚴格管控圍填海的通知》，使得大規模圍填海得到了根本遏制。另外，野生動物保護法的修訂、濕地保護法的實施等都對加強水鳥棲息地保護在法規和政策方面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建立保護地是生物多樣性保護的重要舉措。截止2022年底，已在中國濱海濕地建立了35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并指定了16處國際重要濕地，大部分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和國際重要濕地將水鳥及其棲息地作為主要保護對象。從2017年開始，生態環境部持續開展綠盾專項行動，強化對自然保護區的監督，查處自然保護區內的違法違規行為。2017年，中共中央和國務院辦公廳提出了生態保護紅線這一生態空間保護模式，強化了保護地之外的水鳥重要棲息地保護。2019年，江蘇鹽城濱海濕地被列入世界自然遺產黃渤海候鳥棲息地第一期，目前更多處水鳥重要棲息地已被列入第二期申報名錄。這對黃渤海濕地這一水鳥關鍵分布區的保護起到了重要作用。

圖1. 中國濱海濕地的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國際重要濕地和UNESCO世界自然遺產黃渤海候鳥棲息地分布狀況（截至2022年底）。E、M、L分別代表20世紀80年代、90年代和21世紀建立的國家級自然保護區。

然而，濱海濕地仍存在不少的水鳥保護空缺。2014年至今全國新建的90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沒有一個是濱海濕地類型。近年開展的國家公園體制試點也缺少濱海濕地類型。在世界自然遺產黃渤海候鳥棲息地第二期申報名錄中，一些重要地點，如支持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鳥類半蹼鷸（Limnodromus semipalmatus）接近全球全部種群的江蘇連云港濱海濕地并沒有包含在申報名錄中。一些水鳥關鍵分布區，如極危鳥類勺嘴鷸（Calidris pygmaea）在江蘇如東以及近危鳥類紅腹濱鷸（Calidris canutus）在南堡的重要遷徙停歇地被指定為濕地公園但沒有被指定為嚴格保護的自然保護區。

濱海濕地的生態服務功能已得到廣泛的認可，但如何協調不同的生態服務仍缺少考慮。近二十年來，濱海地區的風電、光伏等清潔能源快速擴張，減少了不可再生能源的消耗和溫室氣體排放，但這些新能源設施會占用水鳥棲息地并增加鳥撞風險。潮間帶水產養殖對于保障高蛋白食物供給和當地經濟發展起著重要作用，但水產養殖導致灘涂底棲動物同質化，難以支持有著不同食物需求的多類群水鳥。近年來沿海地區的紅樹林恢復和植樹造林發展迅速。盡管紅樹林在維護海岸帶生態安全和固碳等方面有著重要作用，目前紅樹林種植和修復也是必要的，但一些地區紅樹林擴散或人工種植在光灘，占據了鸻鷸類等水鳥至關重要的覓食地，造成依賴光灘的水鳥棲息地喪失。因此需要進行合理空間規劃，確保水鳥棲息地不會因紅樹林種植而喪失。

1.2 棲息地保護和管理

近年來中央和地方政府通過政策和資金的支持鼓勵開展生態修復項目。水鳥是濱海濕地的主要保護對象，許多生態修復項目采用地形改造、植被配置、水系構建等措施開展水鳥棲息地營建。盡管生態修復區的水鳥多樣性通常會明顯增加，但增加的水鳥主要是棲息地泛化水鳥。像濱鷸類等依賴自然潮灘、種群數量快速下降的棲息地特化水鳥的棲息地并沒有得到修復。值得擔憂的是，一些投入大量資金在水鳥重要棲息地開展的所謂生態修復項目把自然灘涂濕地改造成人工景觀，實際上是破壞了自然濕地并導致水鳥棲息地喪失。

外來入侵植物互花米草（Spartina alterniflora）快速擴散是中國濱海濕地生態系統和生物多樣性面臨的嚴重威脅。互花米草通過競爭排斥鳥類的本土食源植物，而且互花米草濃密的植被不適宜鳥類棲息，因此互花米草的入侵導致鳥類棲息地喪失。一些地區采用物理、化學或綜合治理的方法清除互花米草并取得了明顯的治理效果。然而互花米草既可以有性繁殖也可以無性繁殖，濱海濕地的水體流動為互花米草繁殖體的擴散提供了載體。因此，清除了互花米草的區域可能發生互花米草再次入侵，從而影響治理效果。互花米草大面積分布和快速擴張大大提高了治理的難度和成本。

近年來，生態和環境部等部門加強入海河流和海洋污水排放的監測，開展陸海統籌防控陸源和海洋污染物。總體上濱海濕地環境狀況明顯改善。然而新型污染物，包括持久性有機污染物、內分泌干擾物、抗生素和微塑料等，在濱海濕地的水體、土壤以及包括鳥類在內的許多生物類群中都可以檢測到。新型污染物對生物體有多方面危害。許多水鳥進行長距離的遷徙飛行，在遷徙前攝取大量食物積累能量的同時也使得污染物在體內富集。在遷徙飛行過程中，隨著大量脂肪被消耗，脂溶性污染物釋放而增加了體內污染物濃度，可能會對長距離遷徙水鳥帶來嚴重影響。

人類活動對鳥類及其棲息地帶來了多方面直接和間接影響。近年來對自然保護區的監督不斷加強，保護區內人類活動明顯減少。但一些自然保護區的土地權屬問題仍未得到有效解決。此外，許多水鳥包括很多受脅鳥類經常在自然保護區外的養殖塘、鹽田、水稻田等生產用地活動。這些生產用地為鳥類提供了覓食、休息甚至營巢場所，但一方面生產活動對鳥類有不同程度的影響，如一些生產活動干擾鳥類的覓食和休息，架設在灘涂上捕撈水產品的絲網會纏住鳥類而導致鳥類死亡；另一方面一些鳥類取食作物和水產品導致經濟損失，帶來了人鳥沖突的問題。

1.3 多方參與水鳥保護

濱海濕地的大部分水鳥是長距離遷徙的候鳥，區域和國際合作對于遷徙候鳥的保護具有重要推動作用。中國政府與日本、澳大利亞、韓國、俄羅斯等多個國家簽訂了候鳥及其棲息地保護的雙邊協定；中國是首批加入東亞-澳大利西亞遷飛區伙伴關系的國家。許多國際保護組織，如世界自然基金會、濕地國際、保爾森基金會，國際鶴類基金會、英國皇家鳥類保護協會等長期關注中國濱海濕地的水鳥保護，在資金、技術、政策、培訓和宣教等方面給予支持。近20年來，國內非政府保護組織發展迅速。阿拉善基金會，紅樹林基金會、質蘭基金會等，不僅為鳥類保護活動提供資金支持，而且通過培育本土保護組織鼓勵更多公眾參與保護行動。在過去的30年間，國內外學者對濱海濕地水鳥的種群數量、關鍵分布區、遷徙規律、棲息地和食物需求、棲息地變化及其對水鳥的影響開展了大量研究；從2005年起，觀鳥者發起了每月一次的中國沿海水鳥同步調查活動，目前發展成為涵蓋25個地點、500多名志愿者參加的水鳥調查活動。這些調查和研究成果為全面了解濱海濕地鳥類分布和種群狀況提供了重要資料。

總的來看，過去十多年間，中國濱海濕地的水鳥保護工作取得了顯著成效。對水鳥威脅最大的灘涂過度圍墾得到了根本遏制，濱海濕地的面積總體呈增加態勢，特別是紅樹林面積明顯增加。濱海地區自然保護區和生態紅線覆蓋了73%的重要鳥類棲息地，自然保護區內的棲息地破壞等違法違規事件得到了有效遏制，公眾的保護意識不斷提升。一些受脅鳥類，如黑臉琵鷺（Platalea minor）、東方白鸛（Ciconia boyciana）等種群數量明顯增加。從專家評分上看，中國濱海濕地水鳥保護在立法和監管、關鍵區域保護、多方參與保護行動等方面的成效得到了認可。然而，在濕地不同類型生態服務的協調、棲息地修復、互花米草治理以及減少人類活動不利影響等方面的工作仍有待加強。

2 未來中國濱海濕地水鳥保護建議

2.1 水鳥保護相關政策與監管

填補水鳥關鍵棲息地的保護空缺。開展濱海濕地棲息地重要性和獨特性的整體評估，在具有國家代表性的區域建設國家公園；對其他具有重要保護價值的區域建立自然保護區以實施嚴格保護，確保水鳥關鍵棲息地的面積不減少、質量不下降。濱海濕地不同區域獨特的棲息地特征決定了鳥類的時空分布，鳥類的關鍵棲息地是不可替代的，保護好現存的棲息地是水鳥保護的關鍵。

優化濱海濕地保護與利用的總體布局。未來在填補濱海濕地保護空缺的同時，統籌考慮濱海濕地在包括提供不同鳥類棲息地在內的生物多樣性保護、固碳、發展清潔能源、支持當地居民生產生活以及其他多方面的生態服務功能之間的協調，基于濱海濕地的自然環境和生物多樣性特征在國家層面上優化空間總體布局，避免過度強調某一方面的生態服務而忽視其他方面的生態服務。總體布局不僅要考慮濱海濕地的現狀，還要考慮未來氣候變化、河口海岸水文和泥沙沉積變化等對濱海濕地的長期影響。

2.2 棲息地保護和管理

加強以保護棲息地特化物種為目標的濕地修復。加強自然灘涂濕地的修復，恢復自然灘涂濕地的特征。以保護水鳥棲息地的修復項目要把受脅物種保護和棲息地特化物種的保護作為主要目標。生態修復方案的選擇需要結合當地實際情況，以自然修復為主、人工修復為輔，充分發揮濕地生態系統的自我修復能力。杜絕投入大量資金破壞自然濕地營造人工景觀的“偽生態”工程。

治理入侵植物互花米草。對互花米草未入侵區域加強監測；對互花米草零星分布區域應盡快根除；對互花米草大面積分布區域，在防止互花米草擴散的同時采取物理、化學或綜合措施進行治理。同一區域的互花米草治理要聯合行動，減少治理區域被鄰近區域互花米草入侵的風險。2022年，中國政府制定了互花米草治理三年行動目標，目前亟待解決如何根據當地情況制定高效的互花米草治理方案、減少治理工程帶來的生態環境影響以及互花米草治理后的鳥類棲息地恢復等問題。

防治環境污染。對濱海濕地的污染物(包括水體，土壤和生物體)開展全面調查和定期監測，明確污染物的類型、濃度、來源和重點分布區域，查明不同污染物在鳥類及其食物中的富集和潛在影響。在繼續管控陸源和海洋污染物輸入的同時，鼓勵濱海地區發展環境友好型的經濟發展模式和生產方式，減少農藥、殺蟲劑、殺真菌劑、抗生素等的使用。對污染嚴重區域開展環境修復。

發揮人工棲息地對水鳥的支持功能。在保護好自然棲息地的同時，提升人工棲息地質量，發揮人工濕地的鳥類棲息地功能，減緩自然濕地喪失帶來的不利影響。例如，許多靠近灘涂的養殖塘和鹽田是鸻鷸類在高潮時的休息地。避免干擾休息的鸻鷸類，在灘涂上的覓食地附近為鸻鷸類提供安全的高潮休息地可以減少鸻鷸類的通勤距離從而減少飛行能量消耗。另外，對水鳥取食作物和水產品造成的經濟損失開展量化評估，探討減緩人鳥沖突的途徑。

2.3 多方參與水鳥保護

水鳥及其棲息地保護主流化。全球倡導的生物多樣性主流化同樣適用于濱海濕地水鳥保護。充分發揮法律、行政、市場、社會等多方面的力量，特別是鼓勵當地社區的參與，將社區發展與鳥類保護相結合。加強本土和國際非政府保護組織在水鳥保護方面的作用。進一步加強遷徙水鳥保護的區域合作和國際合作。

鳥類及其棲息地的長期監測。對水鳥的棲息地質量，特別是食物資源狀況，開展長期監測。掌握入海河流輸沙量減少、修筑海堤和港口碼頭帶來的海岸帶水文和泥沙沉積特征改變對未來濱海濕地動態的影響。利用新技術和方法（如鳥類活動追蹤，灘涂濕地動態高精度分析，環境DNA技術以及污染物痕量檢測等），將地學、生態學、環境學等多學科研究手段與鳥類學研究相結合，掌握鳥類及其棲息地動態，為開展針對性的保護行動提供依據。

3 總結

中國濱海濕地對水鳥保護的重要性已被廣泛認可。過去二十多年的調查研究使我們對水鳥及其棲息地有了多方面的了解，所采取的一些保護措施也起到了明顯效果。但入侵植物互花米草快速擴散、缺乏針對優先保護物種的棲息地修復、人-鳥相互影響和保護沖突以及如何協調濱海濕地不同生態服務功能等問題仍制約著鳥類保護。未來中國將繼續通過資金和政策的支持鼓勵生態保護和修復，這為加強濱海濕地水鳥及其棲息地保護提供了機遇。中國成功拯救了朱鹮（Nipponia nippon）、大熊貓（Ailuropoda melanoleuca）等許多珍稀瀕危物種，同樣有能力保護好濱海濕地的水鳥。濱海濕地水鳥保護需要做的是基于科學和證據的決策與行動。

文章鏈接：

https:/‍/doi.org/10.1016/j‍.avrs.‍2023.1000123

引用格式：

Ma, Z., Choi, C-Y., Gan, X., Li, J., Liu, Y., Melville, D.S., et al., 2023. Achievements, challenges, and recommendations for waterbird conservation in China's coastal wetlands. Avian Research, 14: 100123. https://doi.org/10.1016/j.avrs.2023.100123.

供稿：馬志軍

排版：栗丹陽

審核：程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