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選擇,邛海邊的鳥更想生活在唐朝以前,因為那時的邛海人跡罕至,是鳥的天堂;如果可以選擇,邛海邊的鳥愿意人類把它們當作吸引游客的風景,這遠比污染它們的生存環境、把它們當作餐桌上的食物要好得多……
其實,這選擇絕不僅僅是鳥的私心,這變遷也絕不僅僅是邛海的命運。而對人來說,能不能了解這種選擇,體會這種變遷,并因此反省風景區開發與保護的關系,至關重要。畢竟,鳥類所依存之自然環境,也是人類生存、發展依賴之所在。跟鳥類一樣,人類也是大自然之子,沒有什么比與自然的和諧相處更基本、更必要。而幸福,顯然必須得建立在和諧之上———
7月5日下午,西昌市邛海邊小漁村新沙灘,幾位在大樹下納涼的農民和西昌市邛海瀘山風景名勝管理局的工作人員爭論。
“火把節馬上就要來了,怎么還不允許擺燒烤攤?”
“大概要在火把節以后吧?!?BR> “那怎么行,要錯過黃金季節了?!?BR> “你們要相信政府,要服從旅游規劃,今后游客多了,你們的生意會更好?!?BR> “唉,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币晃晦r民滿臉狐疑地抬頭盯了一眼管理人員。
從6月28日開始,邛海瀘山管理局開始拆除邛海周邊的違章建筑,小漁村村民自辦的燒烤娛樂區首當其沖,133家人辦的燒烤、打氣球、打沙包、射箭等攤點悉數被拆除,新的燒烤區域將建在離岸200米的地方。這時,岸邊柳樹下,一只白色的鷺鷥孤獨地在淺水中尋找魚蝦,全然沒有理會管理員和村民之間高深的爭論,對于它來說填飽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這只只顧覓食的白鷺渾然不知的是:在涼山州政府一項耗資將達10余億元的改造邛海的計劃中,邛海鳥類將成為娛樂游客的“明星”,第一次獲得人類“頒發”的并有著人類法律作保障的居住權———2005年初,涼山州 政府與中國建筑規劃設計院簽訂了關于國家級風景名勝區——邛海、瀘山景區的旅游開發規劃設計合同,合同金額為800萬元。該規劃的核心內容是,努力恢復邛海流域及瀘山的生態環境,有節制地合理開發邛海、瀘山的旅游項目,其中包括為邛海的50余種鳥類劃定生存繁衍的保留區,以及在鳥類保留區內實施濕地恢復工程。在旅游規劃中,觀鳥是吸引游客的一個重要手段。
曾經滄海難為水
———邛海鳥類之前世今生 如果可以選擇,邛海的鳥類一定會選擇生活在古代,因為它們的飛翔給人類帶來神圣的感覺,被奉為人類智慧的啟迪者。
自從人類開始在邛海繁衍子孫,鳥類曾慷慨地將自己的天堂讓予人類共享,邛海曾經是人與鳥共同覓食的地方。唐朝末年,西昌為云南境內的大理國所控制,傳說中,彝族歷史上最有名的大畢摩(巫師)阿蘇拉則當時曾在此地修煉,這暗示著當時邛海還是一個人煙稀少的所在。按彝族傳統,大雁是一種極為高貴和吉祥的鳥類,可以想見,阿蘇拉則在邛海邊目睹到成群的大雁,一定會感到內心的喜悅。約在清朝初年,福建沿海的一群漁民被官府押送到邛海,這些人的后裔就是今天邛海邊的農民。隨著他們的到來,漁業在邛海邊繁榮起來。
邛海人類與鳥類第一次大規模的沖突始于上個世紀60年代。經歷過3年自然災害的村民們把填飽肚子的希望投向了那一塊塊濕地,“圍海造田”種植水稻成為當時激動人心的生產口號。與此同時,匯入邛海的8條河流兩岸的農民也同樣富于獲得更多食物的激情,他們將山林砍去,種上土豆、玉米等旱地農作物。此后,邛海流域嚴重的水土流失和圍海造田造成水面大面積縮小,到上個世紀80年代末,邛海的面積已經由60年代的31平方公里縮減為27平方公里,濕地基本消失,鳥類遭遇第一次生存危機。那些原本在濕地蘆葦中筑巢生育后代的水秧雞、野鴨等,只選擇每年冬季才飛來邛海躲避嚴寒,剩下那些在大樹上筑巢的鳥類如白鷺、灰鷺等,躲過這一劫,得以頑強地生存在邛海。
此后,人類向邛海索取的第二次開發浪潮始于上世紀80年代中期,這次開發已經明顯具有商業特征。起初是網箱養魚取代天然捕魚業而遍布邛海水域,然后是餐飲娛樂業開始在邛海周邊興起。魚飼料直接投入湖中,生活污水直接往湖里排放,邛海水質被迅速污染,湖岸邊飄滿浮萍和水葫蘆。然而,這次開發的最大受害者不是鳥類卻是人類。因為水質呈現富營養化,水中的魚類因為缺氧常常浮出水面,反而給了鳥類輕松捕魚的機會。對于人類而言,邛海是西昌市十萬城市居民的飲用水源,水質惡化嚴重影響了他們的生活。
但是,鳥類的盛宴也沒能延續多久,很快被這次“商業開發”席卷而去,滅頂之災還在不遠處等著它們———鳥在人們眼中多了一層含義:野味。
此前,當地人沒想過費工夫去把這些天上飛的家伙逮來當食物,充其量只是孩子們手中的玩物,鳥類常常遇到的襲擊是孩子們手中的彈弓。然而已經基本擺脫食物匱乏狀態的人們,開始在食譜中添加更豐富的味道,餐飲業的興起使大規模捕鳥成為這一段時期不可避免的風氣。一位邛海瀘山管理局的老職工告訴記者:那時,捕鳥是人們喜愛的一項娛樂活動。城市居民打鳥是為了娛樂,而邛海邊的少數村民們捕鳥則是為了向餐館出售以牟利。他們用透明、堅韌的漁線繞成一串一串的圈套布置在岸邊,鳥類的頭或腳一旦鉆入圈套,隨著鳥類的掙扎漁線就會越拉越緊。不遠萬里前來邛海享受“日光浴”的野鴨們不幸成了當地餐館的一道特色招牌菜。
邛海邊,人對幸福生活的追求從來沒有像當時那樣,讓鳥兒們感受到痛苦。
從上世紀90年代初期的種種跡象分析,邛海的鳥類生存環境相當不妙———棲息地即將消失:越來越多的湖邊餐館投消費者所好將房屋的支柱伸入水中,號稱“吊腳樓群落”;越來越多的單位和賓館、娛樂城緊貼著湖邊圈地建房,灘涂和濕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水泥修筑的堤岸;邛海流域水土流失越來越嚴重,每年注入湖中的泥沙流量為50余萬立方米,照此推算,不到50年,邛海就會消失。
落霞與孤鶩齊飛
———共同期待幸福時光 1997年,邛海的歷史突然發生了一次大的拐彎,導致這次歷史拐點的是《邛海保護條例》的施行。邛海生態環境保護到了這一年,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當時有兩個充分的理由:一是作為主要飲用水源的邛海水質惡化;二是當地政府認識到具有健康自然生態特征的邛海將會給當地帶來巨大的旅游收益。1997年,出于人類生存與發展的需要,當地政府開始采取行動善待邛海的鳥類及其生存環境。2002年,邛海管理局聘請了10名護鳥員,并規定如護鳥員抓到一名偷鳥者,罰款的一半作為獎勵。2004年,邛海沿岸污水處理廠建成,可日處理污水1萬噸。
對邛海周邊農戶來說,盡管與鳥類在共同的生活中存在著諸多矛盾,但在絕大部分農民心中仍然保留著遠古時期對鳥類的友好情感。
邛海周邊環繞著眾多魚塘,大部分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圍海造田形成的。西昌市高枧鄉團結村一位姓曾的老漢家有七八口魚塘,分布在邛海的出??诟浇?。這里也是鳥類最為密集的地方,鳥兒們常常忍不住嘴饞要去吃魚塘里的魚。每當天氣悶熱或是邛海水質變壞的時候,水里氧氣不足,塘里就會出現魚“浮頭”的現象。這時如果哪口魚塘沒人看守,就會有上百只水鳥密密麻麻將魚塘圍住,此起彼伏大快朵頤。有時即使有人在魚塘邊,鳥兒們仍然不驚不詫、不緊不慢,保持著與人10米左右的距離,伺機捕魚。面對鳥兒們的“偷獵”行為,曾老漢習以為常。當魚塘邊鳥兒太多的時候,他舞動雙臂小跑幾步吆喝幾聲。曾老漢說,他的鄰居趕鳥就沒有他這么斯文,每天早上都要拿著臉盆來到魚塘邊“叮叮咚咚”敲個不停。魚苗都是用錢買來的,被鳥吃了怎么會不心疼呢?但他覺得,這些鳥兒就像自己淘氣的鄰居一樣,習慣了。
在高枧鄉鼓樓村的場鎮上,有一棵高達10余米的黃葛樹,樹下開著一家雜貨店。店主尹翠紅說:“天快黑時,鳥把樹都站白了,每一根樹枝上都有鳥。我們當地人從不打鳥,大家都這么想———鳥兒肯到我們這個地方來,說明我們這兒吉祥、風水好。”
雖然邛海的鳥類無法選擇自己所生活的時代,但它們的鄰居———人類卻可以選擇與它們、與自然和諧相處,善待共同的生存空間。邛海瀘山風景名勝管理局制定了生態環境恢復和保護計劃。離岸40至80米范圍內的建筑物將全部拆除以恢復灘涂,岸邊將種植喬木、灌木和草。在目前鳥類最為集中的幾個地區實施退塘還湖、退田還湖,并種植蘆葦等水草恢復濕地。環湖修建一條步行通道,以利于游客欣賞邛海美景。在307平方公里的邛海流域展開水土流失治理工程,以減少侵入邛海的泥沙。在現代建筑物密集的邛海西岸建成污水排放管道,將餐飲娛樂業以及企事業單位的污水集中輸送到污水處理廠等。
目前邛海瀘山風景名勝區已經將政府的旅游規劃意圖傳達給了邛海沿岸的農民和商家,并得到大部分農民認同。
34歲的農民王紹斌說:“種田不賺錢,養魚風險大。如果邛海的旅游業發展起來,我們也許還會得到新的就業機會?!蓖踅B斌家的院子里,一棵巨大的黃葛樹上,棲息著近千只水鳥。他曾經對鳥類充滿了鄰居般的友情,從不計較鳥兒弄得他家滿地都是鳥糞、泥鰍、青蛙和小魚。如今,他更憧憬著鳥兒能夠為他帶來美好的未來:“也許將來會有很多游客到我家觀鳥,吃我做的農家飯?!?BR>
一位姓謝的老漁民更是早早改了行,他告訴記者:“現在我就常常劃著船帶游客到出??谟^鳥,每一趟可以掙10塊錢。今后游客多了,應該可以掙更多觀鳥的錢?!?BR>
就像那一群群無懼風浪頑強覓食的鳥兒,邛海邊那些勤勞樸實的農民,不論什么時代,都執著地熱愛著蘊蓄幸福的家園———邛海。而他們的幸福,也會是它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