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壩規劃經年受挫 反建陣營奉命調研
如果鄱陽湖大橋算是斬向長江綠肺的第一刀的話,那么,綠肺或將遭受更慘烈的第二刀:未來一年,鄱陽湖中可能開建一條長約2.8公里的攔湖大閘。
枯水現狀是推進者的說辭,死水后果卻是反對者的擔憂。中國最大的淡水湖泊的命運,正被裹挾進一場前所未有的利益角力。
院士被招安?
與很多簽字儀式不一樣,南昌濱江酒店6號樓的會場氛圍有些尷尬。
1月19日下午,曹文宣、李文華、劉興土等院士悉數出席了在這里舉行的鄱陽湖水利樞紐“六大研究課題”專家聘任儀式。
掌聲中,曹文宣走上前臺,與江西省農業廳簽訂了《鄱陽湖水生動物資源現狀及其水利樞紐對水生動物影響與對策》課題合作協議。之后,李文華、劉興土、韓其為、王浩等院士分別從江西省有關領導手中接過一本紅彤彤的聘書。按照會議說法,他們分別將對課題領銜研究。
會后有人議論,難道這些院士被招安了?因為,四個月前他們還是該項工程的主要反對者,現在怎么和江西一起“搭臺唱戲”?
著名水生生物研究專家曹文宣早前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面訪時曾說,如果鄱陽湖水利樞紐工程一旦上馬,將阻斷長江江豚及洄游性水生動物與長江聯系,對稀有動物保護產生重大影響,危及漁業基因庫安全,“那時,鄱陽湖夏天是一湖清水,到冬天可能就是一湖死水。”
一時間,江西成為眾矢之的。有網友說:“這些罪人毀的已不是長江的生態,它們要毀掉長江,毀掉中華民族的母親河!”
面對各方譴責,和曹文宣一起出席簽字儀式的李文華院士在電話中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我們沒有被招安,也不擔心江西省給我們任何壓力,之所以接受聘任,是因為國家任務來了,我們將本著科學精神,實事求是,綜合考慮,研究該工程到底該不該上,該怎么做。”
不死水,便枯水
鄱陽湖是長江流域僅有的兩個通江湖泊之一。
有記錄以來,鄱陽湖最高洪水位時容積居全國各淡水湖之首。如果加上已被人工控制的鄱陽湖諸多湖汊,容積相當于三峽水庫蓄水至175米的庫容。另外,鄱陽湖匯聚了江西版圖97%以上區域的水系,是影響長江中下游廣袤地區生態安全的“綠肺”,也是唯一代表中國入選世界生命湖泊網的淡水湖。
讓江西引以為豪的不僅如此。鄱陽湖是東亞地區為數不多的重要的生物通道。這里的淺水域和沼澤強烈吸引著白鶴和其他候鳥,在這里蹚著水伺機用喙戳魚,簡直是天堂一般的生活。
每年冬季,全球幾乎所有的瀕危動物白鶴跋山涉水,從西伯利亞飛來,在鄱陽湖過冬。另外,東方白鸛、白額雁、鴻雁、大天鵝和白枕鶴的大部種群也把這里當做了越冬生存的另一個家。
但1997年,綠肺已被橫過一刀:一座橫跨鄱陽湖的大橋建成。中科院水生所豚類專家郝玉江說,從那時起,鄱陽湖水文水境已起變化,一些早出晚歸的江豚因湖口中橋墩的干擾而找不到回家的路。“枯水一線,洪水一片”是鄱陽湖素有天象。然而,現實中的鄱陽湖正遭遇著一年比一年嚴重的枯水困境。
據鄱陽湖水文分局監測顯示,去年10月12日,鄱陽湖水位急劇下降導致鄱陽湖比正常年份提前約40天進入枯水期。個別枯水年份,最低水位提前了至少100天。
尤其三峽大壩高程蓄水后,鄱陽湖、洞庭湖枯水期來得更早更長。還是去年10月,洞庭湖遭遇了建國六十年來最嚴重的水危機,難覓昔日浩瀚無際的湖光美景,超低水位導致漁民無魚可捕,生計陷入困境。之后,經三峽水庫泄洪得以緩解。“如果再不對枯水期實施人工干預,若干年后,鄱陽湖將自然消失。”還在江西省科學院擔任研究員的譚晦如曾對媒體這樣擔憂。
而這一人工干預,和中國幾乎所有江河水的遭遇一樣,最終體現為恢弘的攔水大壩,是為鄱陽湖水利樞紐工程。
反壩聲驚動國務院
鄱陽湖的現實困境貌似不可避免,不枯水,便死水。
但看起來,這似乎并沒有軟化反壩者的堅強之心。
2009年的一天,得知鄱陽湖建壩可能上馬的消息后,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主任陳宜瑜和曹文宣、李文華、劉興土等15名院士學者在京開了一個緊急碰頭會,形成了一份“關于江西省擬建鄱陽湖水利樞紐工程情況的反映和建議”。
與會專家一致認為,該工程一旦運行不僅將影響下游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供水安全,而且必然延長鄱陽湖換水周期,降低其自凈能力,從而導致已處于中度富營養化的水質更趨惡化,難保“鄱陽湖一湖清水”。
曹文宣院士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大家認為該工程不符合科學發展觀的要求以及長江流域歷史發展規律,與維護生態系統完整性以及現代流域綜合管理的基本理念背道而馳,不宜立即決策,應該單獨論證。
會后,包括他在內15名參會的院士學者在建議書上簽名,并上送國務院。
江西省獲悉后,當即派人進京說明情況,承諾不在湖中建壩,也不發電,并立即著手修編規劃。該省一水利官員還說,他們可以把濕地遷地保護。
在場的曹文宣院士聽后頗為生氣,他半開玩笑的說,如果要把濕地遷地保護的話,那你們一定要在原濕地上空豎一塊大大的告示牌,告訴白鶴、白鸛們,你們搬家了,你們該去哪里找新家。
作為總體規劃的一部分,鄱陽湖建壩建閘一直引人關注。江西省水利廳廳長孫曉山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鄱陽湖生態經濟區總體規劃獲批,并不意味著鄱陽湖水利樞紐工程也獲批準,也能馬上開工建設。
又一場熟悉的大壩角力才剛剛開始。
江西省的妥協
在鄱陽湖建壩,其設想早有歷史。孫中山在《建國方略》就計劃攔壩蓄水,抬高水位,打通贛粵運河,后因經費問題未能實施。
上世紀七八十年,江西省再起動議,又因資金不足等原因而擱淺。攔湖建壩,蓄水發電,航運旅游,是幾代江西領導人的夢想。
到2005年前后,江西省仍沒有放棄“調枯控洪”的設計規劃,甚至把鄱陽湖水利樞紐工程叫做“控湖工程”。
江西省水利廳原副總工程師魏文杰記得,有一回,長江水委領導得知控湖規劃后當即表態,“想控洪,免談”。去水利部的結果更意外,“該項目不僅不可行,還缺乏規劃依據。”
后來,江西省頻頻進京尋求專家支持。一次面談中,江西省一水利系統官員的回答令曹文旭院士大跌眼鏡,“全國到處可以建壩,為什么就江西省不能建?如果我們真的建成了,到時候下游要水,就得拿錢來。”
“長江之水就是你江西的嗎?”反問后,曹文宣慢慢才明白,除了枯水期應急之策外,建壩可能還是一些省份官員“搶水奪利”的新途經。
不過,江西始終未能如愿。多次遭挫后,他們于2009年上半年轉變了思路:調枯不調洪,將壩改為閘,汛期行洪,枯水前落閘蓄水。
江西省原副省長胡振鵬是新思路的最早倡導者。1月20日下午,他在辦公室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鄱陽湖新的枯水調控工程就是基于低矮滾水壩原理,調枯不調洪,改用閘門控制,可以使洪水期更接近天然狀態,枯水期能夠靈活運用,實現適應性管理。“據我了解,此方案已得到有關專家的大致認可。”
為建閘鋪路
未來,鄱陽湖中或真將豎起一道閘。
這究竟是一道怎樣的攔湖大閘?據江西省的最早規劃顯示,該閘建于鄱陽湖湖面最窄處,也就是星子縣的屏峰山與長嶺之間,長約2.8公里,混凝土結構。
建閘提倡者之一胡振鵬說,按照現有技術,能對未來的壩閘進行適應性管理,以期達到與自然情況基本類似的水流水文狀態,從而不影響鄱陽湖水環境。
但即便妥協如此,恐怕依舊不能輕松過關。2008年江西省政府就此專門開會并制訂了時間表,計劃工程于2010年10月1日正式開工。現在,眾多強烈的反對聲將很可能令計劃被迫推遲。
反對者之一的國際鶴類基金會蘇立英博士說,“聽到鄱陽湖要建壩的消息,我幾天睡不好覺”。之后,她所在的基金會先后擬出了兩份緊急報告遞交給中國有關方面。
2009年3月,拉姆薩爾公約秘書處曾寫信給外交部長楊潔篪提醒,公約締約國必須“維護所有拉姆薩爾指定拉保護區的生態特性。”
之后,15名院士專家學者致信溫家寶說,無論建壩建閘,水域覆蓋面積的顯著變化將引發濕地植被的根本變化,進而影響瀕危白鶴等鳥類的食物鏈及棲息地環境。
更重要的提醒是,“必須從流域整體生態系統的角度來認識長江保護與發展的基本規律,尊重難以人為控制的江湖關系。”
同時,研究該工程的替代方案,通過優化三峽工程的調度方案,解決枯水期鄱陽湖地區用水和生態環境保護問題。
據了解,溫家寶總理在聯名書上作重要批示后,鄱陽湖枯水調控工程就從鄱陽湖生態經濟區總體規劃中被分離出來,單獨論證。
為了尋求支持,江西省多處用力。曹文宣說,他兩次接到江西有關方面的電話,邀請他去當地作進一步評審、指導,均被他婉拒。中科院水生所的王丁也表示,他也曾接到相關方面的邀請,不過并未前行。
但最新的耐人尋味的事實是,本月19日,包括曹文宣在內諸多曾持反對意見的院士被奉為座上賓,受聘于江西力推的鄱陽湖水利樞紐六大課題研究專家。“假如研究結論是否定的,該工程何去何從?”面對南方周末記者的提問,江西省人大副主任胡振鵬說,如果研究最終結論“建閘弊大于利”,那么江西省還得尊重專家的科學意見,鄱陽湖水利樞紐也可能就此擱淺。
但胡振鵬強調,據其研究,壩改閘后,只要科學確定枯水期水位控制和閘門運行方式,對濕地、候鳥、泥沙、水質等可以不產生明顯不利影響,“只是洄游魚類(包括長江江豚)如何過閘,還需進一步論證,這也是最大的問題。”
不過,他最后補充說,江西省最終的目標還是想建這項工程,關鍵是怎么建,建成什么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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